第四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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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文1W+ 维海only
第一人称预警 现pa
太阳要下不下,颓废的光晕让人昏沉。正是学生放学的时间,我逆着不过腰的人流向家走去。
在路边和年过半甲的婆婆扯了半天嘴皮,她终于是同意了我对半砍的价。她将半袋青黑的菜过到我手里,眼神往我背后瞟,手指挑动,下巴也微微抬起来。
——我明白她的意思。
但我还是装作没看懂,赶忙谢过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小租房入了夏就闷热,于是灯泡提前歇业给电风扇让了位。赶在太阳落山前吃饭洗漱好后,我取出吉他,凭借着对谱子模糊的记忆弹奏起来。同栋楼的小孩又考砸了,正被他父母打骂,哭声混着琴声显得滑稽不堪,我特意换了欢快的曲调——谁让那小孩老是恶作剧。过会儿就没声了,小孩打开了电视,他总喜欢把音量调到最大,这下我不能弹琴了,索性把吉他收好直接躺在床上发呆,计算到月底能剩下多少钱。
悲哀的三位数。
这栋烂尾楼里住了各种各样的人,和他们比较我才能有细微的优越感,至少我在靠双手挣钱,每个月还能剩下一小笔。母亲的短信通常就在整栋楼都回荡动画片的特效音时弹出,她已经有了新的孩子——比我小了近十岁的女孩,她五岁的时候我见过一面,长得很水灵,看到我就会笑,但我到底没敢抱住她,母亲那时肯定是难过的,眼神都在控诉我的不懂事。
“最近过得怎么样”、“晚餐吃的什么”、“工资没有乱花吧”,诸如此类,我连撒谎都不需要草稿,给她编造一个在大城市乐队当吉他手的美梦。实际上我的舞台就是一个地下酒吧,每天来的人都是横肉混子,我在台上一站就是一整天,廉价的强烈灯光能让我看不到台下的荒唐事,至于那些少女的呻吟,我也只能祈祷那天的音响没出故障,替我挡着些。
不过这些天母亲又换了别的问题,兴许是我到了年纪,她开始催促我找女朋友,希望我早点成家,好让她放心。我从没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,母亲却没有知难而退,强硬的态度让我很不习惯,她大概是真的不放心我一个人稀里糊涂地过,已经开始张罗相亲了。
随意应付几句后,小屁孩的动画片也看完了,楼道陷入安静,我也结束了往常的一天。
我拿出吉他开始弹奏,路边有人停下来,举着手机对着我拍,我很反感这样的行为,不过看在她丢了十块在琴盒里,我也就没理会了。
酒吧歇业,但我还要养活自己,绕两个弯找人多的地方就弹了起来。一上午过去琴盒里有百来块,要是每天运气都这么好,我早就辞职专门卖唱了。
有人停在了我面前,我以为他要点歌,但我唱的嗓子都哑了,只得摆手说不唱了不唱了。那人还是不走,迟疑了很久才开口:“……卡维?”
——遇到熟人并不算什么好事。
在附近找了一家店,我请客了午饭。
提纳里是来这边实习的,他说很多朋友都在这边,而他的朋友基本上都是我的朋友,身处在这座城市我却只碰到提纳里一个,也不知道算幸运还是不幸。
“你还在弹吉他啊。”他看上去在为我高兴——前提是他认为这只是兼职,“赛诺已经快忘记了。”
“那家伙只有打牌才是真正爱好吧。”
提纳里被逗笑了,我们又随意聊了会儿,他因为第二天还要上班就先离开了。我在店里休息了几分钟,等外边的太阳没那么毒辣后,继续开始弹奏吉他。到了后面已经是自娱自乐了,我拨着琴弦,尝试回忆大学那边自己谱的曲子,思维放空后想起毕业前干的事,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。
我忽然很想知道艾尔海森是不是也在这座城,上次聊天停留在四年前,我们大吵一架,最后的消息都还是约见面地点。看着界面我一阵心虚,那时他明摆着是劝我好好想想,但我情绪上头根本没听进去。
“你非要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?”
我又拨了拨弦——似乎一语成谶了。
和提纳里见面后,我的消息明显变多了,妮露很多次邀请我一起去聚聚,但时间安排不过来,见面生生推到了七月份。妮露也不生气,领着我进了包厢,赛诺和柯莱也在,他们冲我打了招呼,妮露道:“提纳里和艾尔海森还需要一会儿才到。”
猛地听到艾尔海森的名字让我有点心虚,虽然我早知道他也会在——我还是很在意他现在过得怎样,他那样的人再差也不会差到我这种地步,或许就是大学的时候老念叨的“平淡生活”。
我坐立难安,但看到艾尔海森推门而进后反倒很平静地和他打了招呼,那家伙面上还是没表情,看来社会的确毒打不了艾尔海森,只有他毒打社会的份。意外的是他绕了一圈坐到了我旁边——就当他是把柯莱和赛诺中间的位置留给提纳里了,毕竟他们三个大学时期关系就很好。
提纳里夹着公文包到的时候我们已经来吃一阵子了,他提前发消息让我们别等,进来的时候一脸歉意。柯莱给他倒了杯茶,戏谑地调侃升职的代价。
妮露第一个举杯恭喜,她向来是最开朗的那个,听说她加入了祖拜尔剧场,现在已经是那里的台柱子了。柯莱和提纳里一家公司,赛诺则在另一家公司上班,兼职在网上当主播,讲解一些我不懂的打牌知识——也只有在这方面他能滔滔不绝还不冷场了。
本身只是吃个半饱,我们随意聊了会儿,妮露说剧场最近有新剧目排练,到时候邀请我们一起去看。她偷看了我几眼,我觉得好笑,让她有话直说。
“如果可以的话……卡维有兴趣来我们剧场吗?”
我自然是同意的,毕竟祖拜尔剧场是一个正经地方,但转念一想,凭我的资质,怎么也轮不上我,估计要卖妮露一个面子,到时候让她费心劳神。
“……我现在工作挺忙的。”
委婉的拒绝让我有些抬不起头,妮露不好坚持,只是让我再考虑考虑。赛诺适时讲起他的冷笑话,我还是头一次这么希望在餐桌上听他讲。
聚餐到七八点结束,妮露和柯莱先搭车回家了,太晚了不安全,我们四个男人刚好一个方向,沿着河提慢悠悠地走,到最后只剩下艾尔海森和我。
我转而想起自己是准备道歉的,做好心理建设后叫住了艾尔海森。他眼神淡然,或许当年的事他早就看开了,我挺羡慕艾尔海森这点的,我总是会被一些往事缠身,而他潇洒地走在前面,什么也拦不住他。
一恍神的功夫,他先开口了。
“为什么不去祖拜尔剧场?”
“就……不是很想。”我嘴硬地找着理由。
“那里的条件比你现在好很多,总比天天在地下酒吧来的轻松。”他轻而易举的两三句话让我头都快炸了,还状若不知地继续说着,“大学毕业的时候你就想过要去面试,有机会为什么不去?”
“等等。”我不得不打断他,“你怎么……”
“他们都不知道。”
“重点不是……好吧,我估计你也不会说了。”我在心里给他找好了理由,但忽然被点出糟糕处境——还是被艾尔海森,这个现实让我很想逃避。
我们又一前一后走了很久。
“我还是认为你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。”
他站在小区门口,最后给我说了这句话。
艾尔海森劝我的方式柔和了很多,至少不是那句——“把自己搞的一塌糊涂,是有什么受虐倾向吗”,我当时被他气得发抖,也回呛了几句,最后上升到了拳脚相向,被赶来的赛诺分开。
当年被我救下来的女孩毕业后主动选择出卖自己,我在河对岸的红灯区见过她一面。她哭嚎着自己的愧疚,但我没觉得她对不起我,只是太过对不起当初的自己。最后我们都沾了酒气,她作势就要来吻我,被我直接推倒在地,我不想要所谓的“回报”,这无疑是在玷污我站出来时的心意。
事实证明,我太爱撒谎骗自己了。和她告别后,我在大街上吐得昏天黑地,明明心理的不平衡到了极点还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。我毁了自己的前途救下的女孩主动选择了当年的泥潭,这让我觉得自己愚不可及,艾尔海森是对的,一味的追求良心上的安然会让我把自己的生活拖入深不见底的沼泽。
但一切又都晚了,她当自己的红灯区小姐,我住我的烂尾楼租房。那之后我再也没去过河对岸,想着那里生活着她都会让我感到不适。
妮露来了电话,这把我的思维拉回了昏暗的租屋。她一向很真挚,我短暂地和自己思想斗争了会儿,同意了下周的面试邀请。
我很久没接触别的乐器,这些天请假去琴行练习了好几遍,总算是没那么手生了。面试的时候妮露特意来接我,人还是有些多的,祖拜尔剧场近几年风头正盛,想搭上顺风车的也在多数。
见到艾尔海森的时候我惊住了,妮露解释说他算是顾问,很多剧本都是艾尔海森打磨的。他则表示只是副业中的副业,本职工作还是一个小小的公司职员。
暂且不纠结他所在的公司是企业前百强,我被他毫不自知的凡尔赛言论劈得不再多言,好在他只是碰巧路过,等我面试出来他们两个都不见了,妮露留了短信,说下次一起约饭。把琴还给店主后我就回家了,走在楼道回荡着动画片的音响,今天那家似乎遇上了什么喜事,女主人的大嗓门比电视声还大。不过这些都和我无关,我只是有些羡慕,毕竟我早就失去了独属于自己的家庭。
我又在那家地下酒吧工作了一个星期,老板不是很喜欢我,话里话外都嘲讽我想跳槽去祖拜尔剧场。换大学毕业那会儿我肯定已经和他吵起来了,感谢这几年的磨练,我至少已经能收住很大部分的脾气,让找事的人吃个闭门羹了。
不过收到被录用的消息后就是另一回事了。妮露又叫来了艾尔海森他们说要庆祝一番,考虑到我的经济情况,我们选了一家小饭馆,他们对于我把自己混成这样没多意外,毕竟都是心善的人,得知后只会帮我。
艾尔海森来的最早,我们两个相顾无言,在他移开视线后,我反应过来自己还没给他道歉。
这次说什么都不能拖了,我拍拍脸,叫了他一声。
他抬眸看向我,眼睛还是那么犀利,每次和他对视都不自觉地感到心虚——他自己有意识到吗?
“卡维。”
我收回发散的思绪。
“之前毕业那会儿……实在对不起。”刚开头就和预想的不一样了,我只好想到什么说什么,“你为了我好,我还生你的气,最后……你打回来吧!”
他的眼神有点鄙夷,无视了我递过去的脸:“那次是互殴,我也不想因为打架进派出所。”
多半是接受道歉了,我坐了回去,心情都好了许多。
“对了,你怎么知道我之前在地下酒吧工作?”
“……碰巧看到你进去过。”
可疑的停顿。
我准备再问,妮露却在这时带着柯莱他们进来了,艾尔海森招呼他们坐下,话题也只得再找机会问。
一顿饭吃得我食不知味,一直在想艾尔海森什么发现的,赛诺轻咳一声拉回我的思维——今天是庆祝我找到新工作的,气氛弄得这么僵可不好。
我虽然喜欢喝酒,但也知道自己酒量不好,明天还是工作第一天,怕耽误事就只点了果汁和茶水。
这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,有艾尔海森和妮露的求情,得到这样的结果不是我一个人的努力。我告诉自己不能再任性了,就当是为了面前的朋友。
祖拜尔剧场的人并不多,编曲部门就三四个人,这个月又要上新剧目,我每天都忙的倒头就睡。妮露对舞蹈的苛刻从大学就初见端倪,上交的旋律样本基本上都被否定掉了,不过剧场的大家没有怨声载道,反倒是为了将戏剧演好一起努力。
更多时间剧场都在表演,妮露的名气在外,很多粉丝不远千里赶来看,就是有些人目的不纯,被保安赶了多次还死皮耐脸地凑。
“下个月就能上新剧目了吧。”柯莱笑着挽住妮露,“到时候可要帮我留票哦。”
妮露笑道:“当然不会忘记啦。”
看到瘫在一旁的我,柯莱道:“他这样没事吧?”
“据他所说是灵感迸发的后遗症,自己一个人休息会儿就没事了。”妮露拍着手,“这次的新曲是卡维负责的哦,祖拜尔先生非常满意他的风格。”
“真的假的?那我让赛诺先生他们一起来!”
这下不能只是听着了,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后,我问道:“艾尔海森……来吗?”
柯莱觉得莫名其妙:“当然。”
我欲言又止,翻个身继续休息。
“……你和艾尔海森又吵架了?”
“当然没有,你为什么这么想?”我必须承认“又”这个字刺激到了我。
柯莱呵呵笑着,说我和艾尔海森总是在吵架的路上,她都习惯了。我们都承认这点,不过重逢我们很少吵架了,准确来说见面都很少。要我承认想艾尔海森自然不可能,但他这个人就像是有什么吸引人的魔法一样,每回都能吊起旁人的胃口,却连衣角都不让别人碰到——着实可恶。
妮露算着时间说该回去了,我就把她们送上了车。搬进剧场的寝室后工作都方便很多,睡前最后整理一遍曲谱,我便熄灯休息了。
公演的第一天很顺利,反响都是正面的,我们举办了庆功宴,艾尔海森也被邀请了。被灌了几杯酒后我借口透气先走出了包厢,走廊里一对男女贴在一起,我尴尬地转移视线,不过那两人没有收敛,我只好往回走,还没走几步就响起了争吵声,女人被一巴掌打倒在地,这动静惊扰了不少人,但男人态度恶劣,准备劝阻的都是他骂了回去。
最后还是保安出面解决了时,女人垂眸抽泣着,或许是我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一动不动,她注意到了我,的确是一个美丽的姑娘,涉世未深的脸也注定了是一个玩物。我恍然想起了那个还在红灯区挣扎的女人,那一夜我们都喝得烂醉如泥,她似乎是笑了,流着泪问我为什么她会落得如此下场,我很想告诉她这是她应得的,当然我没有,我甚至安慰了她。
“卡维。”
艾尔海森在身后叫了我一身,妮露也从包厢门口探头。我有些犹豫要不要走过去,艾尔海森直接把我拉走了,见我们两个走近,她担忧道:“她好像是剧场之前的……”
“嗯,泽娜。”艾尔海森淡然道。
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,准确的说是我的衣服,上面还有祖拜尔剧场的标志。我觉得他的担心是多余的,总不至于看到标志就来找我帮忙。祖拜尔先生问我们发生了什么,犹豫再三我们还是没说,聚会在热闹的气氛下结束了。
因为第二天还有工作,艾尔海森最先离开,我先送送他,但他似乎有什么急事,拒绝后头也不回地走了。因为不能开车,我和妮露肩并肩地走在河提边,透过晚风散散酒气。
“泽娜她……”妮露难免落寞,“我们都以为她去国外进修了,没想到还在这里。”
“她是这么借口辞职的?”
“嗯。”妮露低落地说道,“当时还举办了欢送会,泽娜对我们都很照顾。”
我不好多说什么,只是安慰着妮露。我不再去想泽娜的事,好在她也没有找上门来。我把自己投身工作麻痹自我,新曲铺完成得很快,祖拜尔先生给我提了薪水,一切总算是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了。
但事实证明有些事总是会找上门,我累了出门透口气,就在剧院的不远处见到了泽娜。她裹着的大衣价值不菲,却生生让她穿出了我见犹怜的气质,路灯的电压不稳,忽闪忽灭,恍然见到她,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。
我本不应该留给她多的视线,毕业的时候我也是这样,就多看了少女一眼,然后像个不计较后果的傻子一样搭上了自己本该光明的人生。泽娜不断靠近我,心底的声音叫嚣着逃离,身后就是剧场——我为此流转多年,终于踏进的失乐园。
她颤抖着手抓住了我,抽泣着寻求帮助。
泽娜的确和当初的少女一模一样,被威逼利诱,沦为一群人的玩物,就连求助的语气都一样的真挚。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,假使未来的某一天她也一样转身回到肮胀的泥沼,我又能否再承受一次这样的打击。
我推开了她,力气并不大,但少女直接跪倒在地。
“至少……请告诉祖拜尔先生,求您……”
我答应了她,头也不回地逃了。
得知泽娜的事后,祖拜尔先生的脸色都阴沉了,他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着烟,最后长叹一口气,让我先离开。妮露总是很照顾所有人的情绪,发现我和祖拜尔先生的不对劲后就找来了艾尔海森,这家伙一猜一个准,我都有些抬不起头。
“去看电影吗?”他问,“就当放松一下。”
“……啊?”
到了影院后,艾尔海森捧着书坐在我对面,颇有陋室读书的高人感,上学那会儿他就这样,还惹得一些人不满。想到后面我们四个打架被叫去教务处 ,我不由笑起来,也算是少年时期意气风发的难得回忆吧。
艾尔海森自然不知道我在笑什么,他甚至没分给我一个眼神就断定我是在想蠢事。电影要开始了,我不想在这时坏心情,防止中途上厕所没买饮料,怕嘴上无聊必须要有爆米花,抱着这样的准则,我们坐下了。
电影是艾尔海森找的,我们两都偏向剧情片,逻辑自洽一些好说。在我抽着鼻子抓爆米花时,艾尔海森递来了一张纸巾,我自然不客气地抓来了,嘴里小声抱怨着剧情的压抑。
回去的路上我们就着剧情聊了起来,我感慨男主因为小疏忽害死自己儿女的惨剧,艾尔海森则对男主后续的做法感兴趣。
“你认为他就应该在扣动扳机的时候死掉?”
“……那对他来说也是解脱吧。”
“可是他的妻子走出来了,即使卑劣地将痛苦转移给了丈夫,她也的确继续生活了下去。”
“……她也在后悔。”
“没错,但她走出来了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“其实现实中还有另一种极端的形势。”
“……”
“卡维。”
“你还不如直接骂我‘受虐狂’呢。”
艾尔海森一本正经地摇头:“我没有挨打的癖好。”
这个话题算是过去了,夜里我躺在床上,脑子还是不断闪过泽娜的话。大学时算是一意孤行,和那群人打架进了警局,对方家又好面子,勉强压了下来,这次又要效仿一遍?成功率低就算了,报复到祖拜尔剧场的话,我也太对不起妮露和祖拜尔先生了。
艾尔海森也在暗里提醒我不要去趟浑水,这的确是理智的做法,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,就算我再怎么努力,世界上还是受苦的人更多,没必要搭上自己的全部。虽然早几年的我一定会鄙夷现在的自己,但管他呢,我为此付出的代价也足够自己改头换面了。
第二天祖拜尔先生就找上了我,他的愧疚难以掩盖。对方是有头有脸的少爷,他不知道泽娜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,把这个祖拜尔剧场搭上去都不够和硬碰硬。
“所以……我的答复是,‘抱歉’。”
找妮露要来了泽娜的联系方式,祖拜尔先生拒绝了泽娜的求助。他有些抬不起头,我也无端觉得难受。
电话那头的泽娜又说了些什么,祖拜尔先生的面色又苍白几分,最后说了句“你也保重”。
再之后我就离开了,他看上去需要独处的时间。
在走廊上我碰见了妮露。她问了我泽娜的事,我撒谎说我不知道,妮露很相信我,没有多问。
那几天的我心空荡荡的,好在祖拜尔先生没有再找我,泽娜也算从我的世界消失了。演出继续,工作继续,不知道祖拜尔先生是怎么说的,妮露似乎认为泽娜现在搬去了别的城市,第三年年年初聊天的时候忽然提到我还以为自己幻听了,去找祖拜尔先生问才知道这是泽娜要求的。
每回我去想关于泽娜的事都会被愧疚填满——如果当初我伸出了援手,她说不定已经回到正常的生活了。艾尔海森说我就是想事情太理想化了,先不论我到底能不能帮到泽娜,就算帮到了,又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。我注意到他最近出奇的忙,问了他也不说,就用最近升职的借口打发我,问了好几次他都不愿意多说,我也就不问了,虽然对于艾尔海森的有所隐瞒,我是有些不舒服的。祖拜尔先生那边有泽娜的联系方式,我会分一笔工资摆脱他寄一些日用品过去。我已经被现实打压得退缩了,就算很不甘心也要承认这点。换做之前我可能不计后果都要帮泽娜,现在我却瞻前顾后到她消失不见。
“感觉自己变老了。”某次小聚,我趴在桌子上感慨着,“时间过得真快……”
艾尔海森淡然道:“你现在二十七,的确。”
“打住!”我制止了他,“我不需要别人帮我计算自己的年纪!”
“艾尔海森你也别逗他了。”提纳里笑着解围。
艾尔海森没否定,泽娜的事就我和祖拜尔先生知道,提纳里他们都不认识,至于艾尔海森,以他的脑袋,估计早就猜出前因后果了。他们都以为我在说年纪,艾尔海森却就着泽娜的时和我聊了起来:“你现在的确比之前稳重得多。”
这种异样的谈话生生让我心跳加快,我把这归结到酒精上:“……你夸我总感觉很怪。”
“怎么会,我夸你一向真诚。”艾尔海森眼睛都不眨,“觉得怎么样,是一件好事吗?”
我想起之前的谈话,他总是会用出其不意的方式提醒我一些事,相比之前艾尔海森也变了不少,提醒方式变得含蓄是之前就发现了的,不过我一直都好奇他为什么这么关注我,和我相同——我们把彼此当作了一面镜子吗?
“……也许是好事。”也许是坏事。
我闷闷地喝完了酒。
艾尔海森之前提醒过——或者说谴责更好——我总喜欢选择最差的选项。
说不清楚是什么心理,对父亲的罪恶感,对母亲的愧疚?他们都离开了,只剩下我守着那间小屋。母亲的婚礼我参加了,即使会被别人称呼“那个害死了父亲的人”,我也想留在母亲见证她最幸福的时刻。那个男人的确很靠谱,母亲的消息里总是会说他如何体贴如何博学,其实这些和我没有关系,他们组建的新家庭里没有我——只是看着母亲发来的消息,感受到她的幸福,我也能久违地幸福起来。
被抛弃的感觉是难受的,即使母亲每天都会发来消息,也无法改变我孤身一人的事实。在剧场找到正规工作后我去看望了母亲几次,她比记忆中苍老不少,握着我的的手一直不肯松开。
“你这样心善的孩子,我一直都害怕在外面吃亏。”
母亲说着,眼泪就流了下来。
但我的大脑却是一团乱,大学时是因为善良吗?恐怕不是,或许更是我的赎罪心作祟,选择了独自承担,艾尔海森一直都在问我为什么,从讥讽的到关切的,我想他也早就知道答案,只是等着我看清自己然后走出来。
让我什么都不做实在太难了,就像大多数人给的评价,我骨子里就是不太能看别人受苦的人,如果泽娜再多说几句,或者她晚几天消失在我的视野里,我已经主动找上她了。每次想到这里我都感到后怕和愧疚,已经过去两三年了,一想到还是一样。
但有些事总会找上门。再遇见泽娜,我已经要认不出她了,二十多岁的人佝偻着背,蹲在街角,眼神游离在人群之中不知道看些什么,瞄到了我才猛地起身,朝着巷子深处跑去。我对这里不熟悉,很快就跟丢了她,回去的路上心里乱糟糟的,想把这件事告诉别人,又不知道要和谁先说。犹豫再三我还是打给了祖拜尔先生,电话那头的男人一直在叹气,最后我们商量着周末演出结束后一起再去那附近找找看。
等到周末,艾尔海森也加入了,祖拜尔先生和我都没问他怎么知道的,很少有什么事情能瞒过艾尔海森。因为巷子又多又深,祖拜尔先生就让我和艾尔海森两个不熟悉的人一起找,泽娜上次出现的巷口又有了新的人,他一听我们是来找人的就索要钱财,这种人多半是骗钱的,怕他真的知道些什么,我也就给了。艾尔海森看了我一眼,倒也没阻止。
那人转转眼珠子,说我们找那个人可能是最近才来这边的,之前没见过,平时都在东边巷子里面。虽然不能肯定他说的是不是泽娜,我们还是决定去找找,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,打电话联系了祖拜尔先生,他又叫来了几个保安,夸张是夸张了些,至少安全有保障了。
一群人朝着东巷走,艾尔海森忽然没由来地说道:“我的失误。”
我没来得及问,前面的路就被一群人堵住了。泽娜躲在他们身后,眼神里满是愧疚。
“……等会儿记得告诉我你干了什么。”
我庆幸叫了保安。不至于落得一个被群殴的下场,艾尔海森拿着手机报了警,那群人看收拾不了就急忙离开了。泽娜混在那群人里,祖拜尔先生本想去追,但我制止了她,警察已经到了,交给他们就好。
艾尔海森坐在巷口,我递给他一瓶水,顺势坐在他身边。 我的胳膊被划破了一个小口,很快就止住血了,艾尔海森的眼睛停了一会儿,我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,他翻了个白眼,不再看向我。
“现在能说了?”
他微微颔首:“这些年我和泽娜一直有联系,在慢慢帮她摆脱那群人。上周忽然断联了,我猜想出了什么事,刚巧你遇到了泽娜,就一起跟来了。 ”
我有点无力,伸手把艾尔海森手里的水要来了,他有些抗拒,最后还是给了我。
我是真的渴了,艾尔海森说不要了,我也不客气,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。
“所以你瞒着我们,”我笑了起来,“这和我当初干的事有什么区别,你不是在学我吧?”
“我不会把自己也拉到一个糟糕的地步。”艾尔海森不去看我。
“……你还嘴硬,这不是差点出事吗?”我都感到后怕,要是艾尔海森一个人碰上了,我恐怕在医院了。
他大概是真的不想说什么,恰好这个时候警察来找了我们,说泽娜已经找到了,就是情绪不是很稳定,加上营养不良已经送去医院了。我们两个合计了一下,决定过几天叫上妮露一起去看望泽娜。对于把我们引诱到巷尾这件事,祖拜尔先生先是生气了好几天,最后还是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带些水果。妮露抱怨我和艾尔海森瞒着她,看望泽娜的时候红着眼眶一直不肯松手,泽娜给我和艾尔海森道了歉,我们也没怪她,毕竟早就想得到是被胁迫的。
“这件事算是结束了?”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,我明知故问地抛出话题。
“当然。”艾尔海森故意刺我,“找警察总比自己一个人好。”
我觉得有些不对劲:“等下,这不是也是你算好的吧?”
一想到那天提前叫来了保安,警察也来的非常快,我越发觉得艾尔海森是故意的。
“你也想得太多了。”
“不行,你必须给我讲清楚!”
“……你想多了。”
“这态度一眼就是有鬼!”
病房里的妮露忍无可忍:“要吵去外面吵!”
被赶出医院我们两走去了河岸边 ,艾尔海森注视着对岸,我主动挑起话题。
“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我最好奇的就是这个。
“准备快结束的时候告诉你的。”艾尔海森道,“没想到是你遇到泽娜,然后就随机应变了一下。”
听他说的这么随意,我心情复杂:“你明明可以告诉我然后两个人商量的。”
总不会是因为大学那儿我冲动了,到现在还不相信我吧?印象里的艾尔海森也不是这种人。
“换位思考而已。”他道,“我一直都很好奇你当初站出来的心情。”
估计也让我感受一下他们当时的心情吧。我有些理亏:“……那你现在知道了吗?”
艾尔海森摇头:“更不理解了。”
我正要发作,他再次道:“试着理解你是一件困难的事,这算是最后一次尝试了。”
“卡维,很少有人把自己活得这么拧巴。”他走在前面,刻意等了我几步。
我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:“我早就知道你的意思了。”
“那很好。”
“……简直就是在逼迫我。”见他不说话,我又道,“提醒得那么明显,我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,犯不着再冒险一次让我和你感同身受,万一真出事了怎么办?”
他倒是显得无所谓:“丢了工作蹭你家住。”
“不是……虽然的确可以,等等,这不是重点吧?”我有些崩溃。
艾尔海森不接话了,我们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散着,就像多年前的那一夜,我送他到小区口,兴许是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太明显了,他停下脚步看着我。
“现在也能搬去我家……去不去?”
EN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