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公钟】至死方休必定有始无终(一发完)
绝症患者达X画家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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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ummary:生命终结前的一场相遇
00.
在我最应该充满活力的年纪,我被医生宣判了死期——最多一年。我先是下意识算了算,发现居然活不到二十五岁,再然后便听到了母亲的抽泣声。
对于这个结果我并不意外,我是这具身体的主人,我和它朝夕相处,感受着它的感受,所以我很清楚,我早就没救了。先是每一处偶尔传来的疼痛,接着便是更严重的反应,在父母求医生救救我时,我在想居然还能有一年可活。
我想去看看海,我想,我还没去看海。
01.
火车开得慢,车厢里的人也多,进进出出很麻烦。烤番薯味是最霸道的,熏得我嘴馋,至于声音,大概是小孩子最吵,一路上起此彼伏,哭个不停,像是个合唱团——还是没人会买票的那种。
下了车,我等人散的差不多了才开始走,大厅遇到了列车员,我问他怎么去这附近的海岸。列车员很不放心地打量着我,估计觉得我像是去寻死的,我解释半天他才指了个方向,让我去那边找车夫。
我就叫了车夫去海岸,车夫是个健谈的性子,听我要去海岸,还很热情地介绍起来,说那里有一个画家,每天都会在那里画一上午,画的全是海。
我说那人是搞艺术的,搞艺术的可能都有点不正常。车夫说他不懂这些,他就是个跑腿的,我就不好多说了,怕说错话伤他的心。
现在是冬天了,天肃清肃清的,好像被泼了白油漆,还涂抹得不是很均匀,这块云积累得多,那片又什么都没有,几只归巢的鸟给添了些色彩,就是太阳被云遮住了,显得太过压抑。
车夫夸我中文不错,我说我是在中国长大的,有一半的中国血统。他又问我另一半呢?我说我父亲是俄罗斯人,现在在中国做翻译工作。他又夸有知识。
送到后他马上就走了,行迹匆匆地跑下一单,我呼吸着过于冷冽的空气,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好多年没再拜访的家乡,不过因为靠近海,空气还多了些腥臭。漫无目的地散了会儿,我发觉这里好像没有想象的好,忽然有了种梦想幻灭的心情——和知道自己活不久一样,说不上耿耿于怀,总归是不舒服的。
我想到了车夫说的画家,决定去碰碰运气。离海更近后,我果然找到了他。画家带着帽子,目光盯着画布,我不懂艺术,但见他画得认真,我就把行李箱横放在沙滩上,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画。
他真的是在画海,天空上还有几只白鸥,他也画了进去。那群白鸥一下子就飞远了,向海的另一边飞去,不知道会不会在国外落脚。画完天上的他又开始画地上的礁石,好看是好看,就是有点没意思。
他完成那幅画已经到下午了,我一会儿看他画一会儿发愣,得病后我经常愣神,人也变得有些忧心忡忡,喜欢想东想西,想的也不是什么好事。但这次不一样,我居然想在有机会要带冬妮娅一起来,她估计也喜欢看海,我们喜欢的东西一直很相似。
“……先生?”
他注意到了身后的我,叫了我一声。
我回过神,慢吞吞地站起身:“您好。”
他先是愣了一下,又笑了起来:“您中文真好。”
“我算是在中国长大的。”我又说了一遍。
“我听送我来的车夫说了,你每天都来画,而且画的都是海。”我实在好奇,“这海有这么好看吗?”
男人摇头:“我实在没什么可做的。”
“这里这么无聊?”
“不……这里不无聊,是我无趣惯了。”
他给我介绍了几个能玩乐的去处,我记住了,但肯定是不会去的,身体好的时候能行,现在就算了,虽然只有一年,多还是比少来得好。
我们随意聊了几句,天色不早了,他要先走。
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,海边风很大,他的长发也在飘,发丝凌乱着,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放风筝的经历,那个时候我和冬妮娅的风筝线缠在了一起,最后我哭得很伤心,理由倒是忘了。
他好像察觉到了我的目光,转过身对我笑了。
02.
清晨空气更冷了,我带上母亲织的围巾出了门。早餐铺子的包子和豆浆不错,就是包子皮有点硬,要泡着豆浆一起吃才不被噎着,我怀疑是商家的小计谋。
再回到那片海的时候我又见到了他,他还没开始画,今天的风很大,我不知道往日是不是一样,要是如此他每天摆好画架都是难事。帮他固定好后,他感谢了我,又问我来这里做什么。
“我没地方可以去……嗯,好吧,其实我就是来看海的,可能没挑到一个好季节吧。”我得承认这里冬天有点太荒凉了,偶尔的白鸥叫声都显得亲近可爱。
他听完后笑了起来:“的确,可能秋天最舒服。”
“我能看看秋天画的吗?”我想到他每天都来,秋天的时候肯定也在,脱口而出这个有些失礼的请求。
好在他答应得快:“当然可以。”
“我还没问您的名字呢。”
“我叫阿贾克斯,还没给自己取一个中国名字。”
“幸会,叫我钟离就好。”
陪着钟离先生画完画,我们就去了一个干净小餐厅吃午饭,这里的饭菜油很多,我只吃几口,钟离先生看起来也不喜欢,他说加了海鲜,他不爱吃。
他的画室有些偏僻,我们左拐右拐,上了一个宽一米不到的小楼梯才走到。我有想过他会把我打晕然后杀掉,但我这本来就是一副进入了倒计时的身体,如此一想也就不怕了,钟离先生要真是歹徒,恐怕我会是他最轻松的一单。
“请稍等。”钟离先生停住了,然后响起了衣袖和墙壁摩擦的声音,我还听到了粉尘掉落的细微声响。
电流声划过,灯泡有些不堪重负了,闪了好几下才稳定。我看清了钟离先生画室的全貌,我一向不爱太乱的环境,因为家里的孩子多,但先生的画室倒乱得让我很安心。他翻找了很久,从一大堆画里找到了一沓,上面还写了日期,是今年的。
我接过开始翻看,其实差别不大,其中一副里有一对老年人,钟离的画很传神,我看得出来他们正在互相依偎,还有一副画里出现了一个小女孩,他们和昨天的白鸥一样入镜了,我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。
“喜欢的话可以送你。”
“不用。”我把画整理好又还给了他。
“你能给我画一幅吗?”我想一出是一出,“我付钱,价格什么的好说。”
钟离点头:“可以,不过钱就不用给了。”
我说还是要给的,他推脱不了,同意了。
“明天去?”
我想了想,冬天没什么好看的:“算了。”
我又想了想:“我夏天再来找你。”我还是最喜欢夏天,那个时候天气不冷,我在俄罗斯度过了幼童时期,可能是那会儿被冻怕了,我一直不喜欢冬天。
钟离说好,又问我什么时候走。
我说大概是后天。
离开那天他去火车站给我送行,他裹得白围巾有些长,被风吹得上下翻滚,我愣神地看着,又想起了之前放风筝的经历,我依稀记得有一个风筝也颤抖着飞远了,它越飞越高,像驶向大海深处的船只。
钟离笑着和我挥手:“再见。”
我说再见,下次见面给你带我那边的特产。
然后火车就动了,嗡鸣声太大,我只看见钟离的嘴一张一合,他好像让我注意安全,又好像在说期待下次再见。那一刹我血气上涌,猛地将身子探出窗外,钟离被吓了一跳,往前走了几步。
“再见,先生!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!”
我要活到夏天,这座苍白的城市还有人在等我。
03.
春天的时候我呕了好几次血,送到医院后就开始发高烧,还一直耳鸣。有人握着我的手,应该是冬妮娅,还有人在我身边说话,伴随着哽咽,无端得让我想到临终封棺的一幕。
身体有种被火烧的疼,这次比之前都严重,偶尔清醒的时候我想干脆就这么走了算了,我不想再受苦了,没完没了的药剂顺着针管流进我的身体,舌头慢慢变得苦涩,有人在我唇边沾了水,可我不想舔。
就让我死了吧,我想,这样活着有什么用呢,一次又一次的检查只会得到更糟糕的结果,我也想活,可是命运不让,它爱看我受折磨。
第三天的后半夜我烧得意识模糊,感觉就要走了,母亲还握着我的手,我只要动动手指就会得救,但我没有,我死后家人都会伤心,可我真的太累了。我想起那个风筝,它最后变成了小小一个点,不知道要去哪儿——可能和那群白鸥一样,飘到异国去了吧。
我死后的灵魂也会飘远吗?那就让我回到俄罗斯吧,我现在浑身都烫,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寒风。我又想我已经十几年没回去了,估计会迷路,要是不小心走错方向就不好了——所以还是要去去过的地方。
视野里忽然出现一缕发丝,我看到一个男人站在画布前,专心致志地画着海。他的海从不是蓝色的,灰得压抑,无端让我从心里发凉。我看到了互相搀扶的老人带着甜蜜的笑容回家,看到活泼的孩子拿着贝壳玩闹,然后我听到了白鸥的叫声,它们振着双翅,飞向了海的另一边。
我就站在中央,左边是孩子,右边是老人,我想我是活不到七八十岁了,我现在就要死了。我准备去看看男人的画,但他却让我别动,拿起了颜料盘。
对了,他答应要给我画一幅画。
我呢——
我也答应了一定会去找他。
光晃得我睁不开眼,但又异常的温暖,医生们都很开心我能醒过来,母亲掩面痛哭,她又苍老不少,父亲只给我一个背影,肩膀整个垮了下去。
我无意识地泪流满面。
他救了我一命,我想,我熬过了早春。
04.
后来我身体好了不少,医生说我可能还能再活一年,家人都很开心,我感觉还好,这段时间的确舒服了不少,能多活一天是一天。
我有点想念钟离了,好在我记下了他画室的地址,从医院出来后我就开始给他写信。
我说我住在南方,家里有妹妹,现在还在读书。他说他家主北方,是独生子女,早年家里出了些变故,现在一个人定居在那座小城。我又说我大学学的机械,下次过去能帮他换电灯泡。他说他早就让人换了,让我不必操心。信件其实很慢,我们一个夏天也只写了三封,冬妮娅问过我是在和谁写信,我说是另一个城市的朋友,她就开始看着我不说话。
“怎么了?”
“我只是觉得哥哥很开心。”她说,“我好久没看到哥哥这么开心了。”
我说我要去赴一个约,这对我很重要。
可惜我运气不好,命运好像很爱给我一个巴掌然后一个甜枣,甜枣我还没尝出味,巴掌就来了。再次从医院出来后我只能靠轮椅行动,家里人都不同意让我去海边,但我一再强求,最后是冬妮娅陪着我去了。
钟离可能会被我吓到?也应该不会,他很沉稳,还很有修养。我们带了点地方特产,冬妮娅还买了一个风筝,我问她为什么,她说好久没放了,但我其实知道她在想什么,现在的我可能就只有这娱乐活动了。
我们去了海边,已经是秋天了,冬妮娅说好冷。
她在中国出生,没感受过俄罗斯的天气。我指了第一次遇到钟离的地方,沙滩上轮椅动得有些困难,冬妮娅推得满头大汗。见到钟离后他问我怎么了,我说不小心摔断了腿,他又说可以晚些来,没必要。
画的时候我问他要注意什么,他说没什么要注意的,自然点就好,我便看着海发呆,这里秋天人也不多,可能是因为不太发达。我让冬妮娅把风筝给了我,开始看着它在风中舞动。颜色还挺鲜艳的,我尝试用第三方视角看这一幕,一个病入膏肓的少年放风筝,天是白的海是灰的,少年也是一身黑,只有风筝是彩色的。我盯着它,像要是有光就好了。
我恍然想到钟离的眼睛。
——有点像岩石,又有点像太阳。
他画完后给我看了,和我想的差不多,冬妮娅把画收好了。我看着天上的风筝,它和我小时候放的还很像,在风里微微颤抖,我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拉到小时候,那会儿我还很健康。
冬妮娅的风筝线和我的风筝线缠到了一起,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——好像我把我的风筝线扯断了,没错,然后它越飘越远,我再也看不到它。
我好像就是那个风筝,生命的线将断未断,别人都牢牢地系在身上,无论多高都有归处,我不一样了,我的线可能会在被收回的时候断开,然后我会一路飞上天——我或许又会是只小船,颠簸着驶向深海。
无论怎样,我都不会再被人看到了。
我的归处会是哪里?白鸥停留的地方?风筝落下的地方?还是船只到岸的地方?
“明年还会再见吗?”我听见钟离问。
我当然是想的,要是相遇的时候我有一具健康的身体就好了,要是相遇的时候我还有数十年的寿命就好了。我没能和钟离在孩童时期相遇,也不能和他相互依偎着度过晚年。
“不。”
我说:“我要回俄罗斯了,可能再也不回来了。”
我看着远去的白鸥,扯断了风筝线。
它们都朝北走,它们会到哪里?
——我希望是我的故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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